close

  少了窗簾的阻隔,陽光透過大片玻璃窗長驅直入,經過白色牆漆的反射,連淺綠色扶欄都亮得刺目。安琪曲起右臂矇住雙眼,試圖再睡個回籠覺,直到她發現自己很難忽視有個人靜靜地站在窗口,兩手張開伸展成Y字型,彷彿在行光合作用,適時提醒她此刻身在瘋人院。

  安琪恨恨地從床上坐起來,很少有人知道她有起床氣,當她情緒不佳時,經常是獨處的,或者也可以說,她習慣把情緒壓抑到獨處時才發洩。

  她走下床,到浴室去漱洗,短短地幾步路,每一步都像用踼的,那樣的踼法不至於在地上造成很大的聲響,倒像是在跟自己的腳嘔氣。反手鎖上門,迷糊間夾到了右手無名指,一丁點的疼像是在火上澆了一大桶汽油。安琪在牙刷上擠爆牙膏,死命地刷牙,直到牙齦給刷破了,滿嘴鐵鏽味,她才算稍微解氣,卻又開始後悔這種自虐的行為。

  安琪漱了口,把水溫調到最冷,右手盛了一口冰水送進嘴裡含著。不要這樣,她對自己說。雖然是牽制於張皓的「好嗎」攻勢,但入院總是她自己同意的。反正都是要住院觀察一段時間,精神科病房的環境也沒什麼不好,較之內外科病房還乾淨些,藥味也沒那麼重,待不住隨時可以轉病房,甚至直接出院。

  安琪吐出口中已經變溫的水,血止了,心也平靜了些。她走出房門,外面是遠比一般病房廣大的活動室,提供病患交誼及活動的空間,活動室裡有數張桌椅,每張桌子可坐二到四人。整個病房結構以這個四方形空間為中心,病房占據四方形的垂直兩個邊,呈現L型排列,安琪這頭的病室右側是團體治療室,對面則是圍著厚重玻璃的護理站。出口在團體治療室和護理站之間,和外界隔了兩道門,兩道門都有警衛看守。

  護理站前方掛著一個大白板,白板上寫了每個病患的床號及名字,每個名字前面都配了一個圓點形的磁鐵,共分有三種顏色:綠色、黃色及紅色──模擬交通號誌燈,標示病患出入病房的自由程度。綠色代表病情穩定,準備出院中,可依規定單獨外出;黃色指病情有改善,雖仍需住院治療,但沒有立即的危險,可在家屬或工作人員陪同下外出;紅色則是病情待評估,可能具有暴力傾向或逃跑意圖等,禁止外出的標誌。白板正上方掛著一個數字鐘,上面標示了年、月、日及時間,現在是早上八點十七分。

  「你是鳯凰的新室友。」一個小女生突然站在她面前,細聲細氣地說。

  安琪仔細一看,說她小倒也不是孩子,只是個頭矮,約莫一百五十公分,或許還不到;一張清秀的瓜子臉,兩龐臉頰上有著些許淡褐色雀斑,雙眼亮如點漆,又圓又大,看來像是二十歲左右的年紀。

  對於她的問題──或者說是陳述,因為她的語氣似乎相當肯定──安琪答不上來,她昨晚才入住,在藥物作用下一直昏昏欲睡,謢士為她安排好病床後,讓她先行休息,說等白天再來做環境介紹,除了早上根據室友的舉動可以確信她瘋的很厲害之外,安琪對於室友一點也不了解,不知道她姓啥名誰。

  「你身上有火苗。」那女子指著安琪的肩膀說。安琪下意識地看向自己的左肩,又看了看右肩,自然什麼也沒有。

  幻覺,安琪心想。當然了,這裡是瘋人院。

  八點五十分,整個病房突然動員起來,護士們有的指揮患者從房間走出來就定位,有的和壯如莾牛的護佐或少數提早出來的病患一起把桌椅搬靠牆邊,很快便在活動室中央清出一塊無障礙空間。站在靠近護理站角落的其中一名護士按下收音機播放鍵,響起國小的晨操音樂,一名身材長挑的護士站在隊伍正前方,隨著音樂的節拍,緩慢而規律的帶動大家做體操。

  安琪初來乍到,完全跟不上其他人的節奏,加上剛才前來搭訕的女子目光直盯著安琪的肩膀看,讓她很不自在,於是便藉口手傷不適,回到自己的房間。回房前,安琪特意在護理站前的白板上搜尋室友的名字──的確是鳯凰。

  房裡的鳯凰依然保持同樣的姿勢,一動也不動地站在窗前,安琪曲腿坐在床上,把枕頭安在腿腹之間,倚在枕頭上注視鳯凰的側臉,猜測她大概還不到三十歲,輪廓細長柔和,膚白若凝脂,唇淡似粉櫻,緊閉的眼睛上排列著長翹濃密的睫毛,眉飛入雲鬢,相貌十分秀美,可惜鼻子山根處長了顆痘子,一頭長髮也沒有好好保養而顯得乾燥鬈曲,分叉的髮尾在陽光照映下反射出紅光,像火焰般怒張。

  安琪看得入神,不知過了多久,忽然聽到有人喚她的名,她看向聲音來源,是早前帶操的高個子護士,這才意識到體操時間已經結束了。那護士也叫了聲鳯凰,安琪先是訝異鳯凰對外界的聲音有反應,隨即被她轉過身來顯現的另半邊側面嚇得險些驚呼。

  粉紅色的蟹足腫從領口跨越頸部,像破土而出的怪物,猙獰地吃掉她半部臉龐,顯然是燒燙傷留下的痕跡,安琪原以為是鼻子上的表春痘,卻原來是蟹足腫的尾端。安琪不敢多看,強迫自己把目光停駐在護士遞藥過來的手上,在如雷的心跳聲中和水吞了藥,然後低頭跟了護士走出房門。

arrow
arrow
    全站熱搜
    創作者介紹
    創作者 reiichii 的頭像
    reiichii

    空白

    reiichii 發表在 痞客邦 留言(0) 人氣()